余秀芷／身障者在外尿急真的只能靠「特技」？

高鐵輪椅席後方，一位約莫四歲的孩子看到前方的輪椅使用者進入無障礙廁所，轉頭問他的父親：

「坐輪椅的人要去上廁所，要怎麼上」？

父親也許自己也不清楚，於是回覆：「他們有另外的方法。」

是，障礙者上廁所不僅有另外的方法，而且不同身體狀況有不同的方式，就算相同的狀況也有自己習慣的方法，因此需要的廁所設備也就有所不同。1998年，我從非障礙者加入障礙者行列，當時光是重新熟悉、認識自己的身體，就花了好長一段時間。原本習以為常的生活模式必須重新調整，是需要很多時間摸索學習的。

當上廁所這種小事成了生活大事

因為身體功能的改變，「上廁所」開始需要使用衛生紙以外的更多輔具才能完成。光是練習如廁就可以搞得自己與家人滿頭大汗、挫折連連。「敲尿、壓尿」是我一開始學習的方式，因為脊髓神經受損，影響了泌尿系統，無法自行排尿，必須靠刺激膀胱神經的方式進行。坐上馬桶、或在床上放便盆，手輕敲鼓起、儲滿尿液的膀胱位置，直到刺激膀胱神經，引發膀胱收縮進而完成排尿。

餘尿量是需要注意的部分，訓練期間，護理人員會在敲尿後協助導尿，紀錄膀胱內的餘尿，若每次都在100cc以上，就需要配合壓尿的方式，將膀胱內的餘尿壓乾淨，因為餘尿過多，會造成尿路感染。

那段日子，每口喝進去的茶水、湯品，每次的排尿量，都需要進行測量紀錄。病床尾端掛上表單，每天醫護人員都會檢查。這是第一次感受，吃進去與排出來，都需要詳實記錄報告的日子。

我原本以為每個脊髓損傷者都與我相同，後來才在彼此分享中知道，膀胱張力較大的人，敲壓尿是行不通的，隨時張力一來，就直接失禁，因此必須使用成人尿布，或者滯留型尿管、小腿尿袋；即使同樣是脊髓損傷者，身體呈現的狀態、使用廁所的方式，也都有不同的解決辦法。

但相同的是，因為上廁所十分不方便，限水憋尿是常有的事情，尿路感染也經常發生，甚至嚴重到腎臟損傷失去功能，進而過著洗腎的生活，不僅影響生活也壞了健康。

出門在外遇上生理期，只能用「特技」解決？

之後，我換了一家醫院復健，從美國回來的復健醫師推崇的如廁方式，跟前一家醫院截然不同。那天醫師巡病房的時候對我進行詳細解說：

我們現在要你學習單次導尿的方法，這是目前國外比較常使用的方式，以往的敲壓尿還是存在較高的感染率。
莊醫師將膀胱比喻為一個塑膠袋，當你用力擠壓膀胱，尿液會從尿道口排出，但同時，也會因為擠壓而逆流，造成腎臟發炎的危機。

那天之後，我開始學習自我導尿，那用具可真是多，侵入式的導尿方式，消毒是非常重要的步驟。消毒棉枝、優碘、食鹽水、無菌手套、導尿管……，再加上男女的生理構造不同，女性還需要隨身攜帶小鏡子，用來協助精準將導尿管放進尿道。這些步驟都需要用半躺的姿勢才能順進行。因此出門在外，廁所問題就成了內心沉重的壓力。

即使到醫院復健，上廁所也需要「人脈」，也就是復健時期認識的朋友正在住院，可以趕緊使用同儕支持系統——跟朋友借床導尿。但如果剛好沒有認識的人在住院呢？當時因為每次如廁都成了生活中的阻礙，於是自我研發出在輪椅上導尿的「特技」。

將這種技能形容成特技絕對沒有誇大，畢竟在輪椅上半躺，就如同走在鋼索上，平衡不好就有滑下輪椅的危機；另外小鏡子架在脫至小腿的褲子上，動作稍大就容易落下。當時護理人員得知我自己研發的這個導尿特技，還邀請我開課傳授給其他女性傷友，我苦笑著說，醫院若有可以導尿的床可以借，也不用這麼克難的解決廁所問題了。

當然，對於女性肢體障礙者來說，除了廁所的導尿問題，還會因為每月經期，需要躺上平台才能更換衛生棉，造成出門的困難度增加。我相信還是有許多人研究出各種「特技」來解決這困難，但無論我怎麼嘗試，常常一個閃失，就將廁所及輪椅搞得跟兇殺案現場一般，月經來時只能盡量減少出門，阻礙了社會參與的機會，忍不住想大喊出這句廣告詞：「誰說那幾天，女生只能讓步！」

難道真的無法解決這問題嗎？有了機會出國，才大開眼界的發現，日本的大多數多功能廁所裡，都有放置一個可收合的照護床，出門可以不需要看日子，更不需要學會各式特技。

讓出門不再是困難

台灣身心障礙兒童權利推動聯盟2017年到內政部陳情，將照護床列入無障礙廁所的必要設備中。除了障礙孩童，成人障礙者、長者以及女性肢體障礙者等，都需要使用廁所內的照護床，這樣的需求其實不算少。推動無障礙廁所裡設置照護床，能增加需求者的社會參與機會，不必再因為「學不會特技」，而委屈自己待在家。
套句脊髓損傷者常掛在嘴上的話：

「上廁所真是件大事啊」！

這大事需要環境的支持才能順利進行。讓照護床成為無障礙廁所內的必要配備，是社會參與的重要支持。我們應以人為本，讓不同族群出門不再耍特技，有尊嚴的生活，才是邁向文明該著眼的角度。